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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文共赏|浏城桥下的记忆

来源:掌上长沙 作者:冯友君 编辑:赵婧 2023-08-02 17:33:3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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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家在湘潭的乡下,可在长沙还有一个家,就在浏城桥下。

其时浏城桥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石拱桥,“浏城桥”三个敦实厚重的大字镶刻在石桥上,据说,字是1935年由长沙市首任市长何元文题写。桥上原有一条马路,后来变成了菜市场。马路两旁店铺密密麻麻,整条马路人流穿梭,四处嘈杂喧嚣。桥下是一条铁路,穿过长沙城,连通南北。祖父母的家就在桥下铁路边不远处。我的童年一半是祖父母带大,因此,童年记忆一半在乡下一半在浏城桥下。

那是一座两层楼房,两进三间,四面是砖墙,而隔墙半砖半木,典型的砖木混合结构。居中一木楼梯伸向二楼,二楼两个大房间,两个小阁楼,全是木楼板,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。以楼梯楼道为界,房屋成左右对称格局。房子不算大也不高,后面低矮的屋檐大人触手可及。这是祖父母带着伯父和父亲进城多年打下的基业。但房子后来收归政府,租给了几个住户,祖父母只住着楼下一个房间和楼上一间低矮的阁楼,还有楼下一间几家合用的厨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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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父母留给我的印象很模糊,我很小时,他们年岁已高。依稀记得某天,祖母要我叫祖父起床,我站在床头,使劲摇晃祖父的双脚,祖父却一动不动。我侧过头唤祖母,然后看到祖母低头哭泣。祖母告诉我,公公死了,从此再也看不到公公了。祖父死后埋到了乡下。祖父去世时73岁,那年我4岁。

之后几年,我大多的日子陪伴着祖母。说是陪伴,其实是大人的安排,我并不乐意。祖母把我看得像宝贝,常常逼我吃饭吃菜,还备一些糖果零食哄我开心。尤其让我难受的是,祖母不准我走远,因为屋后有一口水井,旁边就是铁路,而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火车。听到火车由远而近的鸣笛,我常常飞快地跑出去。

每次,我跑出去祖母会紧追在后,有时会把我拽回去。直到有一天,我走到街上回不了家,眼看要天黑,邻居们一起在街头找到我,从此,祖母不再让我出门,我每天只能坐在家里,心痒痒地听着火车吭哧吭哧的声音,不时由远而近,然后从耳畔掠过。

到读书的年龄,我回到乡下进了学校。不久,祖母就去世了,因为胃癌。最后见到祖母是在医院,她说肚子里有一坨东西在蠕动,拉我的手要我去摸,看到她痛苦的样子,我不敢,缩回手。祖母去世时63岁,那年我7岁。

祖父母相差13岁,前后三年,相继离世。祖母也埋在了乡下,从此他们回到家乡。随着时间流逝,祖父母的样貌渐渐模糊,但他们生活的浏城桥,桥上的喧嚣,桥下的铁路和火车,在我的记忆里却依然清晰……

祖父母过世后,浏城桥下的住房仍在,由伯父居住。伯父是长沙市一家运输公司的工人,伯母和两个堂姐原来同我们一起住在乡下,堂姐出嫁后,伯父母住到了一起。和祖父母一样,仍是一间住房、一间阁楼,和几家共用的厨房。

我读中小学的很长一段时间,每隔一两年,父亲会带着我从乡下去长沙。每次先住在浏城桥下,然后带我去看望住在天心阁和火车南站旁的两个舅公公舅娭毑。那时从湘潭乡下到长沙,总要在湘潭市内转车或转坐轮船,不论坐车还是坐船,都要差不多一整天时间。坐船更便宜,但更不方便,因此大多坐汽车。汽车南站挨着浏城桥,下车走不多远,转个弯,就看到浏城桥大市场。沿着桥头那条熟悉的麻石路下了桥,回头就是熟悉的浏城桥,黑咕隆咚的桥洞总是感觉很亲切。跨过铁路,很快就到了伯父母家。邻家都是熟人,都出来相互打招呼。伯父母家地方小,阁楼只能睡一人,我们通常被安排到隔壁邻家借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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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父亲带我去看望舅公公舅娭毑。从浏城桥出发,沿着铁路步行。穿过另一个桥洞,不久就到了天心阁下。天心阁的城墙须抬头仰望,站在城头,长沙城尽收眼底。沿着铁路继续前行,经过热闹的南门口,走过清幽的书院路,远远地就看到火车南站,那里的黑煤堆得像山,老远的地上都是一层黑灰,空气中弥漫着黑煤的味道。从浏城桥到天心阁,到火车南站,这条路来来回回了很多年很多次,于是,浏城桥的记忆沿着铁轨在延伸……

有一天,没收多年的祖父母的住房被退回了,伯父和父亲成了几家住户的房东,租户就是原来那几户老邻家。父亲依然一两年才来一次长沙,依然借宿隔壁邻家,依然沿着铁路,去看望住在天心阁和火车南站的舅公公舅娭毑。

许多年,浏城桥下景象依旧。我们家几家合住的房子虽然变成了私屋,但住户一直是那几位老邻家,熟悉的面容,熟悉的声音。厨房仍是几家共用,一起做饭时,锅碗瓢盆响声一片。屋后饮水洗漱用的水井也是公共的,麻石井沿早已棱角浑圆,内侧被井绳磨出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勒痕。四周还是一片低矮的一两层住房,屋后百米外的空旷处,一个公共厕所矗立,两层的木板房非常显眼,每天清早,许多人在那里排队等候。

大学我考进了湖南师大。那几年,周末常去伯父母家蹭饭,为了更加走近浏城桥,常常绕道,从五一路沿铁路穿过桥洞,细看桥洞黑咕隆咚的石壁和石缝里长出的细枝杂草。浏城桥还是那座桥,只是桥上人流更拥挤,大市场更大更喧嚣;铁路还是那条铁路,但看不到绿皮火车了,新火车站建起后,客车不再从这里经过。伯父母也用上了自来水,水井有人还在打水洗衣物。那一片低矮的平房依旧,只是有些破败。

有一天,有人上门测量房屋,说是要修路了,房屋要拆迁。没过多久,邻居陆续搬家。伯父母河西很快有了一套新住房。父亲户口不在长沙,没能争到住房,只得领了一笔拆迁费。

我大学毕业后也离开了长沙,从此告别浏城桥,桥上的喧嚣,桥下的铁轨,铁轨上火车的轰鸣,我从小到大看着与我家祖辈父辈友善相处的那些老邻居,此后只在记忆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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浏城桥和桥下那条铁路,那片低矮的平房,几年后成了宽阔的芙蓉路。芙蓉路开启了新长沙建设的大幕,一条条马路向城市四周伸展,一座座立交桥将道路汇聚,一排排高楼直插天空。如今,芙蓉路已延伸成芙蓉大道连接长潭两座城市,连接长潭的还有河东河西好几条路,还有城轨和地铁。长沙湘潭虽然在我心里一直很近,但今天才真切地感受到,湘潭在脚下,长沙就在身边。

虽然身在湘潭,但每次进出长沙,浏城桥的铁轨、桥洞,和它周边的一切,仍然时常撩拨我的记忆。这天,社区人员带我走上浏城桥,这里许多熟悉的地名却是陌生的场景,记忆与历史拼接,浏城桥变得更加深邃厚重,昨天与今天融合,眼前的景象更加生动。

浏城桥原本是老长沙护城河上的一座便桥,修建粤汉铁路时,护城河改为路基,便桥改建为石桥。铁路建好后,浏城桥成了长沙市第一座跨越铁路的公路桥,也一度成为长沙城的标志。老火车站就在浏城桥旁。浏城桥上的菜市场,是在不断扩展中一度成为长沙最大的农贸市场。今天的浏城桥,上下两层,车流不息;两旁店面相连,行人穿梭,景象繁盛。世茂大厦就在眼前;桥上可以看到不远处高耸的国金中心,长沙新的标志性建筑。

面对远远近近林立的高楼,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,仍然会想起祖辈父辈,他们是昨天的匆匆过客,但绝然想不到今天的场景;我们也会在这里匆匆走过,但我们仍在注视着这座生机旺盛的古老城市,仍在延伸着昨天和今天的记忆,并努力与未来做一个美好的对接。

来源:掌上长沙

作者:冯友君

编辑:赵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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